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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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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鼠之家
  九月二十六日,星期日
  第四十四章
  g6喷气式飞机徐徐降低飞行高度,接近那不勒斯机场,平稳得就像凯迪拉克的随速减震悬挂控制模式。
  阿米莉亚·萨克斯是今天机上唯一的乘客,全程享受着空乘人员无微不至的服务。
  “再来点咖啡?你真应该尝尝这些羊角面包。里面的意大利熏火腿和马苏里拉奶酪都是最棒的。”
  想要适应这些还真是需要花些工夫……
  此刻,享用过早餐和咖啡之后,萨克斯坐回座位,透过飞机窗口向下面观望;航程即将结束时,她可以清晰地俯瞰整个卡波迪基诺机场接待中心。从这里看去,它凌乱不堪地向四周蔓延,远比从地面上看起来大得多。她想知道,是否那就是那些人生命归宿的地方?再过十几年,他们能否在这里有个家?还是会去其他的国家?又或者会不会被送回他们来的地方——逃到这里的旅程不过延缓了他们的命运而已。
  他们是会活下去还是会死去?
  她的手机发出嗡鸣,机组人员没有要求将手机关机,所以她接听了电话。
  “你好?”
  “萨克斯警探……我很抱歉,阿米莉亚。我是马西莫·罗西。你现在还在米兰?”
  “没有,我刚刚降落,警监。”
  “在那不勒斯?”
  “是的。”
  “好的,好的。我们的警察总署网站上收到一封邮件。写信人声称他——或者她,没有署名——看见有个男人出现在靠近营地的山顶,时间正是达迪被谋杀当晚,就在案发之后不久。他当时靠在一辆黑色汽车旁。信中的意大利语写得很糟,所以我们几乎可以断定他用的是翻译软件。我猜测他是那些小商贩中的一员,阿拉伯语才是他的母语。”
  “他有没有说具体在哪儿?”
  “有。”罗西给了她一条路的名称。他已经通过谷歌地图查找到那条小路,通向可以俯瞰营地的山顶。他把这些都告诉了她。
  “我大概刚刚飞过它上方。我会在回去的路上直接过去看看。”
  “我会让埃尔克莱·贝内利在那里与你会合。以防万一需要翻译。”他轻声笑了一下,“或者是需要亮出一枚真正的警徽来进行问询。”
  她挂断电话。好吧,一位深感忧虑的市民站了出来。
  一位多少有些担心的市民。
  那里会不会还有些什么证据呢?
  也许会,也许不会。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任何机会去收集哪怕只有一微克的痕迹证物。
  ***
  阿米莉亚·萨克斯坐在迈克·希尔的雷诺汽车后排座位,这位热情的司机再次和她攀谈,并向她讲述了更多那不勒斯的细节。维苏威火山爆发是今天的头条新闻,令她感到颇为惊讶的是,没有出现火山灰尘埃、地震或者熔岩岩浆导致的伤亡,只是些有毒的烟雾。
  “那是在仅仅几分钟内发生的。砰。你们会怎么说吗——砰?”
  “是的。”
  “砰的一声,然后,死亡!成千上万的死亡。你肯定会这么想,对不对?一定不要浪费生命中的每分每秒。”他眨眨眼,这让她好奇他是不是经常像这样借助自然灾害来怂恿女人。
  她给了他目的地位置,然后,奥迪豪华轿车穿过营地以北的那些小山。在林木之间,她找到了埃尔克莱·贝内利,于是她让司机停车。
  他们彼此打了招呼,她把他介绍给这位司机。两个男人用意大利语简单地交谈。
  “你能否在这里等等?我不会耽搁太久。”萨克斯对司机说。
  “好的,好的,当然没问题。”这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微笑着,表现得像是乐意接受美丽的女士提出的任何要求。
  “是这条小路吗?”她问埃尔克莱。
  “是的。”
  她向四周看了看。从这里是无法看见营地的,不过她相信顺着这条路走上去就能发现理想的观察位置。
  他们在鞋子上套上橡皮筋之后就出发了。小路坡度陡峭,有很多烂泥和杂草,不过踏脚石都很平整,看来是人为铺设的。这里曾经会不会是旧时罗马的某条小路呢?
  他们沿路向上,呼吸沉重,还在不停地出汗。尽管现在还是早上,天气却很热。
  一阵风吹过,他们周围随之充斥一股甜香味。
  “泰利南。”埃尔克莱说。他大概是看见阿米莉亚把头转向气味来的方向。
  “一种植物?”
  “一种香水。不过是由一些你现在闻到的东西制造的——柏树、菖蒲和香甜墨角兰。泰利南是恺撒时期最受欢迎的香水。”
  “尤利乌斯?”
  “他是无二独一的。”埃尔克莱说。
  “独一无二。”
  “噢。”
  他们走到山顶。这里没有什么树木,他们朝下望去,现在可以看见了,没错,她可以清楚地看见营地。她并没抱什么希望能够看见明显的痕迹表明作曲家曾来过这里。他们又往远处走了走,一直走到山脊中央的一片空地。
  埃尔克莱问道:“关于米兰,莱姆警监说你一无所获。”
  “确实没有。不过我们排除了一条线索,这和发现一条线索同样重要。”
  “同样重要?”他面带困惑地问道。
  “好吧,没这么好。不过再怎么说你都得追查下去不是吗。更何况,我刚刚在一架私人喷气式飞机上享用了牛角面包。所以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你看,我没能找到任何脚印或者……好吧,任何线索。他会站在哪儿呢?”
  他们二人环顾四周,埃尔克莱沿着空地周边小心翼翼地查找了一番,然后他扭头对萨克斯说,“没有,我什么都没发现。”
  “为什么作曲家要来这里呢?而且据目击者说,是在谋杀发生之后。”
  “为了看看有谁在跟踪他?”年轻的警员耸耸肩,“或者与上帝,或者撒旦,或者其他什么指引他的神魔交流。”
  “这和一无所获也没什么区别。”
  埃尔克莱摇摇头:“他可能在那些树后面找到一些掩护,我过去看看。”
  “我去看看那边下面的地方。”萨克斯从山顶向下,走到一块更加靠近营地的小空地上。
  不禁再次想道:他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呢?
  这应该不在他的既定路线上——大概要花费他宝贵的十几分钟逃跑时间——为了爬上这条小路。
  然后她突然停下脚步。
  那条小路!
  唯一能够看见营地的地方,说的是这里,在山脊上,从路上爬到这里之后。而那位发邮件的人说的是,目击到嫌疑人当时正站在一辆黑色汽车“旁边”,好像正在看着营地方向。
  这不可能。
  根本不可能把汽车开到这里来;那辆汽车只能被留在谷地看不见的地方。
  这是个陷阱!
  是作曲家自己发送的邮件——用蹩脚的意大利语,通过翻译软件把英语翻译过来——为了引诱她或者别的警员到这儿来。
  她转身看向山脊的另一侧,喊着埃尔克莱的名字,随即听见一声枪响。一声强劲的来福枪的枪声,响彻群山。
  还在山顶的萨克斯迅速趴下,匍匐钻进空地周边的灌木丛里,拔出她那把伯莱塔。她看向山谷,看到希尔的那名司机,他惊恐万状地蹲在奥迪车的挡泥板后面。他在打电话,看起来正在对电话里的警方呼救。
  然后她看向那些干燥的、沙沙作响的杂草,看到埃尔克莱·贝内利四肢伸开,面部朝下,倒在一棵巨大的玉兰旁边。她起身跑向他。第二发子弹呼啸着打到她面前,顷刻之间,强有力的枪声再次响彻山林。
  “一次采访?”
  电话另一端的男人用他那轻柔的南方口音(美国而非意大利口音)慢吞吞地说道。这种方式总是能让要求看起来更加具有说服力。
  一如既往,莱姆对达里尔·穆布里说:“不行。”
  这位面色苍白的男子如果不是如此锲而不舍,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莱姆和汤姆正坐在他们下榻的酒店餐厅里。莱姆对早餐一向缺乏兴趣,不过欧洲这边的房费中包含全部早餐费用;而且,也许是因为旅行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对案子的热情,他的胃口要比平时好。
  好吧,实事求是地说,这里的食物还真是相当美味可口。
  “加里被打了。如果我们对这个案子能说几句的话,就有可能帮助他躲到大众的视线之外。”穆布里通过夏洛特·麦肯齐位于领事馆的办公室里的免提电话说道。她就在他旁边,此刻也开口说道:“监狱警方都是正派人,他们现在也很关照他。但是他们不可能时时刻刻看着他。我只要求能有一点可以支持他无罪的东西,这样我就能把他弄到其他地方去。”
  穆布里再次接话。“至少你可以给我们透露一点口风,”他用的是询问的口气,“你们是不是找到了些什么?”
  莱姆叹了口气,继而尽量耐心地说道:“我们的确找到了一点踪迹表示他有可能是无辜的,是的。”他不想说得太过详细,担心穆布里有可能泄露出去。
  “真的吗?”这次是麦肯齐。她的声音里充满热情。
  “不过这件事才算刚开个头。我们必须要找出真正的嫌疑犯。目前为止我们还没能到这一步。”他们插手此案已经被斯皮罗咒骂了好几遍,如果没有检察官的首肯,莱姆是绝不可能发布任何新闻声明的。
  穆布里问道:“你能不能给我们提供一点线索?”
  莱姆抬起头,目光越过早餐餐桌:“啊,我很抱歉。我现在有个重要会议。我等的人已经到了。我会尽快给你们回电话的。”
  “好吧,如果——”
  咔嗒。
  莱姆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到刚刚他提到的那个人身上,来人走到早餐桌旁边,是他们的侍者,一个身穿白色外衣的消瘦男子,有着极其夸张的大胡子。他询问莱姆:“再来一杯咖啡吗?”
  汤姆开口道:“他说——”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答案是好的。”
  那个侍者转身离开,片刻后端着美式咖啡回来了。
  汤姆环视整个房间:“意大利没有胖子。你注意到没有?”
  “那又怎么样?”莱姆问汤姆。他的口气表明他完全心不在焉。他的心思全在加里·索姆斯和作曲家的案子上。
  这位私人看护继续说道:“看看这些食物。”他抬头示意那个巨大的自助餐台,上面琳琅满目的火腿、萨拉米香肠、奶酪、鱼、水果、麦片谷物、油酥糕点、半打各式各样新鲜出炉的面包,以及用闪亮的锡纸包裹的不知名的美味佳肴,此外还有鸡蛋和其他一些单点的菜肴。每个人都在享用大餐;同时,的确,没有一个胖子,也许有比较丰腴的,就像碧翠丝,但是没有大胖子。
  “的确没有。”莱姆没好气地说,旋即结束了这场也许会发展到关于美国的肥胖问题的谈话——这种话题他是全然没有兴趣的,“该死的,她到底在哪儿?咱们现在该出发了。”
  迈克·希尔的私人司机已经从米兰接上阿米莉亚·萨克斯,并且把她送回那不勒斯。她是半个小时之前落地的。她要去和埃尔克莱会合,然后一起去查勘难民营那边的山地,可是莱姆从没想过这要花这么长时间。
  侍者再次迂回过来询问。
  汤姆说:“不用了,谢谢你。”
  “乐意效劳。”然后,停了片刻,“请问能否向您要个签名?”
  “他是在开玩笑吗?”莱姆嘀咕道。
  “林肯。”汤姆用告诫的口气说道。
  “我是个警察,一个前警察。谁会想要我的签名?他不会是从《圣经》里知道我的吧。”
  汤姆说:“可是你在办作曲家的案子啊。”
  “对!那个作曲家!”侍者的眼睛里闪着亮光。
  “他很荣幸。”汤姆接过侍者递来的纸,并且把它放置到莱姆身前。莱姆勉强挤出个微笑,拿起递过来的笔。他以一种夸张的动作签了自己的名字。
  “太感谢您了!”
  汤姆轻声说:“意思是——”
  “别像个古板女教师似的。”莱姆小声对汤姆说,接着又对侍者说,“我的荣幸。”
  “这些鸡蛋真是太棒了,”汤姆说道,“‘这些鸡蛋非常好吃’。这么说对吧?”
  “对的,对的!非常好!来点咖啡吗?”
  “一杯格拉帕酒。”莱姆斩钉截铁道。
  “好的。”
  “不行。”这次是汤姆。
  侍者注意到私人看护坚定的眼神和摇头的动作,又悄悄朝莱姆递了个眼色。意思大概是:也许现在不行,不过晚一点儿就可以上格拉帕酒了。莱姆会心一笑。
  他透过硕大而厚重的玻璃窗向外张望,发现迈克·希尔的豪华轿车刚在酒店正门前停好。萨克斯下了车,然后伸展了一下四肢。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的衣服上满是灰尘。而且,那是什么?她的衬衫上有一块血迹。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他看向汤姆,这位私人看护同样眉头紧锁。
  那位司机,大块头,古铜色皮肤,毛发浓密的男人——十足的意大利人——跳下车,想把她的小行李包从后备厢里拎出来。她摇摇头,谢绝了这个没什么必要的绅士礼仪;那个包最多也就十磅重。他们简短交谈了几句后,他点点头,然后加入旁边的几个司机一起抽烟去了。以莱姆对意大利人的观察来看,这是一种交谈方式。
  她来到莱姆和汤姆这里。
  当她走进大厅,汤姆就站起身,喊道:“阿米莉亚!”
  “出什么事了?”莱姆的声音僵硬,“你受伤了?”
  “还好,我没事。”她坐下来,一口气喝干了整杯水,“不过……”
  “噢,该死的。是个陷阱?”
  “是啊。那个作曲家。他搞到一支大口径的步枪,莱姆。”
  莱姆歪着头说:“埃尔克莱呢?他应该跟你在一起的。”
  “他也没事。我当时以为他被击中了,不过作曲家大概用的是机械瞄准镜不是狙击镜。他射偏了,埃尔克莱也就躲过一劫,他就地倒下装死。有一颗子弹擦着我身旁飞过,然后我马上趴下,以开枪作为掩护,之后我们走下了小山。”
  “你没受伤吧?”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几处擦伤,然后低头瞥见自己衬衫上棕褐色的痕迹,做了个鬼脸:“有点擦伤,砂石还是什么的,不过希尔的司机那时已经报了警,他们真的很快就赶到了。科学技术警察现在应该在侦查现场。不过对于他是从哪里伏击我们的,我一点头绪都没有,何况他就只开了两枪,所以估计他把子弹壳也带走了。我希望他们能找到子弹。我离开的时候,他们正在用金属探测器。埃尔克莱留在那里帮忙了。”
  这个作曲家的装备齐全。先是绞索,然后是刀子,现在又是步枪。
  好吧,这样一切都变了。从现在起,在每个现场,他们都要假设他正在附近并且伺机要阻止他们。
  不管他的目标任务是什么,从魔鬼的手里拯救世界也好,希特勒转世也罢,都重要到令他不惜一切手段——甚至是杀掉警察,以确保他能够完成任务。
  萨克斯啜饮着莱姆的咖啡;神情自若,一如每次结束这种冲突之后的样子。大概只有单调沉闷和安静会令她紧张。她接了个电话,听了一下,然后挂断。
  “是埃尔克莱打来的。他们没能找到枪手射击的地点,而且他已经绕开或者通过了他们设置的所有路障。他们找到了一颗子弹。看起来像是点二七〇口径的温彻斯特步枪子弹。”
  这是一种非常流行的打猎用步枪子弹。
  莱姆大致讲述了斯皮罗发现他们未授权调查,指责他们试图为加里·索姆斯脱罪,不过后来又有所缓和的经过。
  “是碧翠丝告发的吗?”
  “不是,她根本不知道这不是官方调查。我觉得但丁是一位非常厉害的侦探。之后我们还是言归于好了;或者说,达成了一个共同认可的观点。从现在开始,我们也算是与他联手。”
  接着莱姆又说了证物分析的详细情况,那些是从娜塔莉亚公寓的屋顶,也就是袭击发生的地方采集的。还有一些证物是从加里的公寓采集的。
  “听起来进展不错。”
  “还要等待罗马对于约会迷奸药物的分析。还有一些埃尔克莱从加里那边取得的沙土样本。咱们还是先去警察总署吧。看看咱们的朋友是否足够谨慎,连装填那把福猎枪的子弹时也戴着该死的乳胶手套。”
  “法蒂玛!”
  听见这个友好的声音,法蒂玛·贾布里尔转过身,看到拉尼娅·塔索正在从两排帐篷中间拥挤的走道中挤过来。这位女士总是脸色严峻——法蒂玛自己也差不多如此,而此时她正在微笑。
  “塔索主管。”
  “拉尼娅,拜托,请叫我拉尼娅。”
  “好的,就按你说的。不好意思。”法蒂玛放下她的背包,里面装满足足十公斤的医护用品,还有她手里拿着的纸包。她伸展着她那几乎被压断的后背,骨头发出咯咯的响声。
  “我听说了婴儿的事!”拉尼娅说道。
  “是啊,两个人都安然无恙。母子平安。”
  仅仅在半个小时之前,法蒂玛刚刚作为助产士帮一位母亲分娩。在成千上万个这样的“村子”里,生孩子并不常见,但是这个女婴是一个里程碑,是卡波迪基诺机场今年第一百个新生儿。
  而且,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这对突尼斯夫妇给她取名为玛格丽特,取自于十九世纪末意大利国王的王后。
  “你一切都好吗?”拉尼娅问道,“在医务室这里。”
  “是的。这里的设备都不错。”她朝着那一背包的医疗物资点点头,“尽管有时候我觉得像个战地医生。总是跑来跑去的,固定擦伤的膝盖,包扎烧伤。人们都很粗心大意。一个男人从小贩那里买了些山羊肉。”法蒂玛朝外面的围栏瞥了一眼,那边都是商贩的货摊和贩卖亭,“然后他居然在自己的帐篷里生起火来!”
  “不是吧!”
  “他们本来会窒息的,要是他们的儿子没有跑过来对我说,‘为什么妈咪和爹地都在睡觉呢?’”
  “又不是游牧民族,真是的。”拉尼娅说道。
  “可不。真正部落里的人了解如何在帐篷里生活,清楚什么安全,什么危险。这些人是从托布鲁克的郊区过来的。他们都会没事的,可是他们衣服上留下的厚重烟味就永远也无法去除了。”
  “我会去发一些传单,列明人们不应该做哪些事。”
  在拉尼娅的注视下,法蒂玛拾起背包。这个难民笑了笑,也许这是她第一次向这里除了她丈夫和穆娜以外的其他人展露自己的情感。她指着那个用纸包着的包裹:“这是个奇迹!我妈妈从的黎波里寄来了一些茶。那上面给我的地址是那不勒斯的‘卡普奇诺’接单中心。”
  “卡普奇诺?”拉尼娅大笑起来。
  “是啊。可它居然能送到。”
  “这可真是个奇迹。意大利的邮局大概熟知一些错误的邮寄地址实际指的是哪里。”
  两个女人彼此点头道别,接着就又各自去忙了。法蒂玛再次背起那个大背包,她回到帐篷里,放下这个重负,和她的丈夫打招呼,然后举起女儿并拥抱了她。哈立德看起来心情不错。而且,似乎有话要说。
  “怎么了,我亲爱的丈夫?”
  “我最近听说有个工作机会,也是咱们这个庇护所认可的。有个突尼斯人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了,他有一家阿拉伯语书店,而且他也许会想雇用我。”
  贾布里尔曾经非常喜欢自己作为教师的工作——他热爱语言,热爱故事。自从“解放运动”之后,这一切都成为泡影,他只好改行经商。但是这一行他做得既不称心也不成功(主要原因是,比起建立民主政府,街上的男人们更愿意四处抢劫)。法蒂玛对她的丈夫微微笑了一下,但随即看向了别处……她没有把自己心中所想说给他听——她知道这件事无法成行。过去的几个月里发生的一切都让她明白,想要简单地重操旧业,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在意大利过上愉快的家庭生活,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她感到一抹绝望压上她的双肩,便不自觉地将怀中的女儿抱得更紧了。
  现在她的丈夫还是如此天真,而她不忍心破坏他的期望;当贾布里尔说起那个书商要在营地外面和他一起喝茶、询问她要不要一起来时,她便答应了。她尽力不去回忆那些关于她和丈夫初次约会的那个晚上,两个人一起喝茶的片段;那是在的黎波里的巨大广场上,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这个广场是殖民时期由意大利人建造的,最早名称就叫作意大利广场,现在叫作烈士广场。
  解放运动……
  她愤怒地哆嗦起来。
  笨蛋!疯子!是谁在摧毁着这个世界,是谁……
  “怎么了,法蒂玛?你的脸色,看起来满是忧虑?”
  “哦,没什么,我亲爱的丈夫。咱们走吧。”
  他们走到外面,把穆娜托付给邻居照看,那是个有四个孩子的妈妈。她的帐篷就像是个非正式的儿童托管中心。
  于是夫妻二人一起走到了营地后面。那边有几个临时出入口,实际上就是在栅栏上割开的口子。安保人员也知道存在这些出入口,但是没有人前来阻止人们从那里溜出去买东西或者去见朋友和亲人——那些已经通过庇护审核后搬到营地以外的人。他们此刻就从栅栏的缺口处俯身钻了过去,走在一排小树和低矮的灌木丛之间。
  “哎呀,你看。”法蒂玛说道。当她停下脚步时,贾布里尔又继续向前走了一小段路,走到了树木尽头。树丛间满是含苞待放的花蕾,点缀在郁郁葱葱的绿叶之中。她想要摘几朵给自己的小穆娜,所以她俯下身去;突然之间,她僵在那里,倒抽了一口冷气。
  一个大个子男人突然钻出灌木丛。他白皮肤,身穿黑色衣服,头戴黑色棒球帽,脸上还戴着墨镜,他的双手还戴着蓝色乳胶手套。
  这种手套正是她刚才接生小玛格丽特时使用的那种。
  一只大手里举着看起来像是绞索的东西,看着像是某种黑色丝线做的。
  她开始尖叫并且转身朝她的丈夫跑去。
  但是这个不速之客的拳头却呼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打在她的下巴上,使她朝后倒去。一切恢复宁静,就像真主,赞美真主,一下子就让她不能再发出任何声响。
  一个小时之内,作曲家案件负责小组就在那间无窗的作战室集结完毕,紧邻法医鉴定实验室。这次除了莱姆、萨克斯和汤姆以外,斯皮罗和罗西,还有贾科莫·席勒——那位沙色头发的特警队队员。
  “你受伤了?”斯皮罗问道,他的目光停留在萨克斯的擦伤上。
  萨克斯回答说她没事。
  莱姆询问作曲家在伏击萨克斯和贝内利并逃脱之后,有没有什么进一步的消息。
  “没有,”罗西答道,“不过科学技术警队找到了他开枪的狙击地点。有他的匡威鞋印。他们使用金属探测机扫描了整个山脊,不过看起来他已经把弹壳带走了。”他摇了摇头,“而且很遗憾,我还要说件事,就是在找到的子弹上没有发现指纹,子弹本身也无法匹配国家犯罪武器数据中心的任何记录。我猜测那是他在此地获得或盗窃的武器。”
  莱姆同意这个假设。作曲家是不敢一路从美国带一把枪过来的。就算可以合法操作,过海关时还是需要面对很多问询。
  埃尔克莱·贝内利此时也到了,他边走边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斯皮罗面带关切地看着这个年轻人:“不要急,埃尔克莱。没受伤吧?”
  “没有,没有,我很好。这不是我第一次被人瞄准射击了。”
  “以前就被射击过,林业警员?”
  “是啊,一个盲人农夫以为我是个小偷,他觉得我要偷走他的宝贝种子。”埃尔克莱说着耸耸肩。
  斯皮罗说:“言归正传吧,这颗子弹就只是一颗子弹而已。”
  “正是如此。”
  萨克斯说:“有目击者吗?”
  “没有,我们搜索了整个区域,一无所获。”警官皱着眉说道,“这有点说不通,那样的武器看起来不太符合他的作案模式。”
  萨克斯表示不赞成:“我认为他是在铤而走险。那种阿莫巴布药物已经告诉我们,他在遭受着恐惧的侵袭,一直惶恐不安。他的状况应该一直在恶化。”
  莱姆问道:“他的武器会是从哪儿来的?”
  罗西说:“在这里不算一件难事。手枪和自动武器都一样。没错,你可能需要找个地下交易场所;克莫拉甚至算是有个军械库。不过我猜枪是他偷来的。村镇里有很多人都打猎。”
  莱姆接着说道:“从现在起,我们都要格外小心。假定各个现场的事都还没完。你们知道我在说什么吧?作曲家正在附近,拿着步枪或是别的什么武器。”
  罗西说他会把这条信息发到执法频道上,向所有警员提示这个风险。
  “那么,”斯皮罗对萨克斯说,“我从林肯那边得知,作曲家和仓库那边似乎没有什么关联?”
  “的确不太可能。没有人看见符合他样貌的人。虽然有一些脚印,但是没有匡威鞋印。也没找到指纹。我已经把沙土样本留给了碧翠丝。也许她能检测出什么可以与他联系起来的蛛丝马迹,不过我认为希望相当渺茫。”
  埃尔克莱说:“我想说我这边的情况也差不多。我们吃完晚饭后,我用了整个晚上查看机场监控录像,想要找到某个类似作曲家的身影。不幸的是,大部分飞机都会经停罗马,我有几百卷带子要查看。看完这些录像就要花几周的时间。不过我至今都没有找到看起来像他的人。”
  莱姆注意到了他的措辞。“我们”吃过晚饭后。于是回想起埃尔克莱发的那条短信,还有他看着丹妮拉·坎通的眼神。
  碧翠丝走进办公室,她用充满激情的英文说道:“我拿到了那些检测结果。第一,你给我的沙土样本,埃尔克莱,取自加里·索姆斯的公寓,靠近闯入地点。未检测出任何独特物质,如果我们想要以此匹配其他地点,其他鞋子可以进行比对,不过目前这条线没什么帮助。”
  她朝萨克斯点点头。接着,比起费力地讲英语,碧翠丝转向埃尔克莱。他翻译了她的话:“她在说从米兰的仓库取得的样本。是的,那些沙土与坎帕尼亚这里的沙土一致。当然,这是因为维苏威火山,这里的土壤中充满独特的火山灰颗粒。可是考虑到米兰和那不勒斯之间商贸频繁——每天都有大量卡车开往那里;所以那不勒斯的灰尘出现在米兰也不能代表什么。”
  “不过,另一个痕迹就无法与坎帕尼亚或者那不勒斯联系起来了,那是你在一间仓库可以随处找到的柴油燃料、常规汽油……”他要求她把刚刚说的话复述一遍,接着又让她再说一遍。她皱着眉,慢慢地复述道,“二硫化钼和聚四氟乙烯含氟聚合物。”
  他看着她,对她说了句意大利语。大概是确认什么,而她的回答语气激烈。埃尔克莱回答道:“我怎么能知道那些都是什么?”继而转向大家,“她说那是用于户外重型机械、升降机、传送带的润滑油,以及喷气式飞机的燃料。这也是仓库中的常见物品——卡车会从机场货物装载区带出来的东西。”
  马西莫·罗西接了个电话。莱姆马上注意到他脸上浮现的焦虑情绪。
  “天啊!”高级警监咕哝道,“作曲家刚刚又犯案了。在卡波迪基诺机场,那个营地,又是那里。”
  “又是一起谋杀?”
  “不是,是绑架。他留下了另一条绞索。”
  莱姆说:“邮政警局方面是否已经开始监控流媒体网站?他再上传一个新曲子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然后他看了看萨克斯,对方点点头。“埃尔克莱?”
  伴随着一声叹息,林业警员从口袋里掏出他的车钥匙,他把钥匙串递到她手上,两个人就跑出去了。